杜甫七言歌行《醉歌行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本诗作于杜甫居长安间某春。据本诗，杜甫有个叫杜勤的从侄科考落第。杜勤归乡，杜甫以此诗相送。杜勤，事迹不详。
醉歌行别从侄勤落第归（杜甫）
陆机二十作文赋，汝更小年能缀文。总角草书又神速，世上儿子徒纷纷。
骅骝作驹已汗血，鸷鸟举翮连青云。词源倒流三峡水，笔阵独扫千人军。
【注释】陆机：孙吴丞相陆逊之孙。西晋文学家。《晋书-陆机传》：“机身长七尺，其声如钟。少有奇才，文章冠世。伏膺儒术，非礼不动。年二十而吴灭，退居旧里。闭门求学，积有十年。”太康十年陆机兄弟来洛阳，文才倾动一时。陆机精通古今文体，曾作《文赋》。
缀文：连缀词句以成文章，作文。《文心雕龙》（梁-刘协）：“属笔易巧，选和至难，缀文难精，而作韵甚易。”《雨后从陶郎中登庾楼》（唐-王贞白）：“此景堪谁画，文翁请缀文。”
总角：古时儿童束发为两结，形如角。《氓》（诗经）：“总角之宴，言笑晏晏。”传：“总角，结发也。”《相逢狭路间》（梁-萧统）：“小子始总角，方作啼弄儿。”神速：《四体书势》（西晋-卫恒）：“匆匆不暇草书。”《非草书》（东汉-赵壹）：“适迫遽，故不及草。”“草本易而速，今反难而迟。”草书以迟为功，以速为神。
骅骝：骏马。汗血：汗血宝马。
鸷鸟：猛鸟。《荐祢衡表》（汉-孔融）：“得凡鸟百，不如得鸷鸟一。”《送苏主簿赴偃师》（唐-张九龄）：“贤人安下位，鸷鸟欲卑飞。”举翮：展翅起飞。《咏史》(晋-左思)：“习习笼中鸟，举翮触四隅。”
词源：喻滔滔不绝的文词。《为齐竟陵王发讲疏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词源海广，理涂灵奥。”《弊庐遣兴奉寄严公》（杜甫）：“府中瞻暇日，江上忆词源。”
笔阵：书法。《题笔阵图后》（晋-王羲之）：“夫纸者，阵也；笔者，刀槊也；墨者，鍪甲也；水砚者，城池也；心意者，将军也；本领者，副将也；结构者，谋略也。”《正月启》（梁-萧统）：“谈丛发流水之源，笔阵引崩云之势。”
【大意】陆机二十岁能作赋，你比他还小年纪会作文。你孩童时写草书即神速，世间多少年轻人徒然忙乱纷纷。小小年纪已似汗血马，又如鸷鸟展翅上青云。文词滔滔不绝像倾倒三峡水，书法如排兵布阵能独扫千人军。
只今年才十六七，射策君门期第一。旧穿杨叶真自知，暂蹶霜蹄未为失。
偶然擢秀非难取，会是排风有毛质。汝身已见唾成珠，汝伯何由发如漆？
【注释】射策：汉考试取士方法之一；泛指应试。《文心雕龙》（梁-刘协）：“对策者，应诏而陈政也；射策者，探事而献说也。言中理准，譬射侯中的。二名虽殊，即议之别体也……对策者，以第一登庸；射策者，以甲科入仕。”《酬南园新亭宴会……》（唐-权德舆）：“男儿才弱冠，射策幸成名。”君门：宫门；京城。《当墙欲高行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君门以九重，道远河无津。”《九日登高》（唐-刘禹锡）：“世路山河险，君门烟雾深。”
穿杨：能于远处射穿杨叶；形容射技精湛。《战国策》西周策：“楚有养由基者，善射；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，百发百中。”《送杨行元赴举》（唐-刘商）：“千钧何处穿杨叶，二月长安折桂枝。”
蹶：跌倒；挫折。《说苑》（汉-刘向）：“一噎之故，绝谷不食，一蹶之故，却足不行。”（成语“一蹶不振”。）《北上行》(李白)：“马足蹶侧石，车轮摧高冈。”霜蹄：马蹄。《庄子-马蹄》：“马蹄可以践霜雪。”
擢（zhuó）：拔。秀：谷物抽穗扬花。擢秀：《秋菊》（唐-骆宾王）：“擢秀三秋晚，开芳十步中。”《有木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有木名凌霄，擢秀非孤标。”
排风：迎风，顶风。《登大雷岸与妹书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浴雨排风，吹涝弄翮。”《奉送二十三舅录事之摄郴州》（杜甫）：“舟鹢排风影，林乌反哺声。”毛质：鸟类之毛羽。《舞鹤赋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烟交雾凝，若无毛质。”
唾成珠：咳唾成珠；喻言辞精当；也形容文词优美。《庄子》：“子不见夫唾者乎？喷则大者如珠，小者如雾。。”《鲁生歌》（汉-赵壹）：“势家多所宜，咳唾自成珠。”《妾薄命》（李白）：“咳唾落九天，随风生珠玉。”
发如漆：《南史-后妃列传下（陈张贵妃）》：“张贵妃发长七尺，鬓黑如漆，其光可鉴。”《赠德仲》（宋-苏辙）：“我昔见子京邑时，须发如漆无一丝。”
【大意】如今你只有十六七，就乡参加京城考试夺第一。曾百步穿杨自己心有数；暂失马蹄未为失。偶然的崭露头角并非难事；既然羽翼已丰，总会有迎风展翅时。你现在出口成章咳唾成珠，俺这个伯父咋着还能发黑如漆？
春光淡沲秦东亭，渚蒲牙白水荇青。风吹客衣日杲杲，树搅离思花冥冥。
酒尽沙头双玉瓶，众宾皆醉我独醒。乃知贫贱别更苦，吞声踯躅涕泪零。
【注释】淡沲（dàn-duò）：也作“澹沲”。荡漾貌。《说文》：“澹，水摇也。”《江赋》（晋-郭璞）：“随风猗萎，与波潭沲。”
渚蒲：渚中香蒲。《晚春》（梁-萧统）：“渚蒲变新节，岩桐长旧围。”蒲牙：即蒲芽，蒲菜，蒲白。《独酌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雨多添柳耳，水长减蒲芽。”水荇：荇菜。《关雎》（诗经）：“参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，寤寐求之。”《曲江对雨》（杜甫）：“林花著雨燕支湿，水荇牵风翠带长。”
杲杲（gǎo）：明亮貌。《伯兮》（诗经）：“其雨其雨，杲杲出日。”《洛阳道》（陈-陈叔宝）：“日光朝杲杲，照耀东京道。”
搅：搅扰。《送别》（隋）：“杨柳青青著地垂，杨花漫漫搅天飞。”《妾薄命》（唐-杜审言）：“啼鸟惊残梦，飞花搅独愁。”
冥冥：渺茫貌；幽深貌；沉默不语貌。《猛虎行》（唐-张籍）：“南山北山树冥冥，猛虎白日绕林行。”《余寒》（宋-王安石）：“冥冥鸿雁飞，北望去成行。”
沙头：沙洲边。《春赋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树下流杯客，沙头渡水人。”玉瓶：酒瓶美称。《广陵赠别》（李白）：“玉瓶沽美酒，数里送君还。”《五弦》（唐-张祜）：“玉瓶秋滴水，珠箔夜悬风。”
吞声：无声悲泣；硬咽声。《拟行路难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心非木石岂无感，吞声踯躅不敢言。”《哀江头》（杜甫）：“少陵野老吞声哭，春日潜行曲江曲。”
踯躅（zhí-zhú）：顿足；徘徊不进貌。《孔雀东南飞》（汉乐府）：“踯躅青骢马。流苏金缕鞍。”《陆平原机羁宦》（梁-江淹）：“游子易感慨，踯躅还自怜。”
【大意】春光荡漾的长安东亭，渚中蒲草芽白，水面荇菜青青。风吹客衣阳光明媚；树枝摇曳搅动离思花儿寂无声。酒喝尽沙滩只剩两空瓶，众多客人皆醉俺独醒。这才明白贫贱之人别离更伤心，俺硬咽顿足涕泪零。
【诗意串述】本诗共24句。首8句赞从侄才美。说从侄像陆机“少有奇才，文章冠世”。孩童时草书“神速”，远超过许多“儿子”。说从侄从小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，一定能如鸷鸟展翅青云。说从侄文词来了如三峡水倒流；书法能“独扫千人军”。中8句劝慰。知道自己能百步穿杨，偶失马蹄不算啥。偶尔冒尖非难事，羽翼已丰总会迎风起。你现在已出口成章咳唾成珠，俺已满头白发不过如此。末8句写别时景事。东亭是送别之地。春光荡漾。洲渚上蒲牙白白，河水里荇菜青青。春日美景。然而这不是赏景时。俺忽然觉得：离别本苦，贫贱者离别更苦。眼前从侄科考落第，而俺的一生又经历了多少这样的挫折失败，两鬓斑白却依然飘泊无依。想起来，杜甫忍不住“吞声踯躅涕泪零”。杜甫在为从侄落第吞声，也在为自己多年失意吞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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